採訪陳凱倫就像在聽一則又一則峰迴路轉、絕處逢生的精采故事,人生如果有一次逆轉勝,或許可以說是奇蹟或運氣,如果是一而再、再而三,不得忽視的就是生命的強韌與耐力。
陳凱倫,半世紀前家喻戶曉的童星,三度敲響金鐘。他從拍電影、演電視劇、發唱片、廣播、主持……到現在加入展雲集團,致力安頓亡者身後事。這50餘年來,幾番起落,沒有讓他扭曲變形。每次重大打擊後,只見他轉個彎又挺直了脊梁,陽光地迎向新局。他的心裡似乎始終豎著一支隱形的標竿,讓他一再拿出勇氣整軍再戰,沒有頹倒在地。
圖片提供/陳凱倫、展雲幸福禮儀集團
先天血型上的缺陷,讓陳凱倫的兩個姊姊、一個哥哥都不滿一歲早殤。他一出生,連夜就被送到台大醫院,接受嬰兒換血的實驗手術。媽媽目送他被醫生抱走,並不存再見的指望,然而,手術竟然成功了!他的血液由RH陰性轉成A型,創下台灣醫療史的紀錄,這神奇的開場彷彿是他往後人生的伏筆。
最想當的其實是歌手
童星轉大人是個難過的關,不少人就此黯然退場。陳凱倫寧可在導播身邊做個小助理,也不願脫節。機會真的來了,高中時,台灣第一部電視影集「寒流」給予他一席之地。
入伍前,他在西餐廳駐唱,受到王芷蕾賞識,引薦新馬唱片公司老闆,為他出了第一張唱片。台灣海山唱片旋即與他簽約,音樂創作人梁弘志也打算把得意之作交給他,結果卻被中途攔走。那首歌隨後傳遍大街小巷,讓蔡琴一出道即如日中天,就是「恰似你的溫柔」。陳凱倫以演戲起家,其實從小的夢想是當歌手,與一首經典好歌錯身而過的惋惜可想而知,但他認命地接受。
26歲,他聽信經紀人的鼓吹:「日本童星想翻身,都是唱片和寫真集同時出,你也可以成為台灣的創舉,何況我們這是藝術!」結果寫真集一上市,立刻在當年民風保守的社會掀起翻江巨浪,各路封殺與撻伐隨之而來。他的演藝之途斷了不算,還依妨害風化罪被提起公訴、官司纏身。
沒有一個電台、節目願意再給他機會,很多人看他是栽定了!此時廣播名人李季準獨排眾議,邀他上節目一吐心事。「他是唯一讓我有機會發聲的人。」陳凱倫回憶,就像上天的巧妙牽引,他轉而步入廣播的世界,而且一飛沖天。
在廣播界大放異彩
陳凱倫13度入圍金鐘、3度抱走廣播最佳主持人獎,也曾獲中國文藝協會頒發廣播主持獎,2000年則被星報選為「十大電台情人」。
他退居幕後,成為烘托別人的角色。儘管擁有得天獨厚的好嗓音,說得一口字正腔圓的國語,他更重視的是內容;嚴謹地在採訪前做足功課,即使當紅歌星每年應發片上節目兩次,他兩次的話題絕不重複。
他觀察到一些知名歌手拙於面對採訪,可是當他們一上場、自己拿起麥克風,就能立刻掌握歌曲的靈魂。「我恰恰相反,我唱歌沒有那種生命力,『恰似你的溫柔』若真的給我唱,一定比不上蔡琴!」陳凱倫謙遜一笑泯當年遺珠之憾。
他用不同的方式拿麥克風,成就亦斐然。「廣播給我很大的成就感,同業的肯定是無形的掌聲。我知道自己走對了路,這條路不需要周旋於複雜的人際關係,也不需要科班出身打底。」
2008年,陳凱倫從唐從聖手中接過第三座金鐘獎,他舉起獎盃、遙對在台下觀禮、他鍾愛的獨子陳銳,雙眼泛淚、聲音哽咽。沒想到兩年後,陳銳捲入簽賭案,最終鋃鐺入獄。好不容易在廣播界立穩腳跟的陳凱倫,再度中箭落馬!
社會輿論一片嘩然,儘管他為疏於管教彎身道歉,又歸咎於自己把叛逆基因傳給兒子,但排山倒海的批判並未減緩。正主持「大愛會客室」的他,為顧及電視台形象,立刻請辭,結束長達10年的合作。
遞上辭呈的第二天,他負面地想著,這炎涼必出於自己一生做人失敗,萬念俱灰中走上天橋,想一跳了結。就在這危急關頭,一位記者老友來電,及時阻止了一場悲劇。
陳銳入獄後,陳凱倫一方面怕自己再胡思亂想,一方面想以身教默化兒子,於是進入台藝大進修。他以第一名成績畢業,緊接著又以榜首考上應媒所碩士班,目前在世新大學廣電系任教,這個角色是他從來沒想過的。
他在課業上的傑出表現確實發揮了影響力,陳銳因表現良好,一年多後假釋出獄,隔年就以第三名考進台藝大戲劇系,成為老爸的學弟。
兒子的成就是他最大驕傲
陳銳剛出獄時沒有一所高中願意收留,媽媽黃莉屏每日跪求上帝,有天靈感來了,寫下5所學校的名字,第一所就是景文。她忐忑地與校方聯繫,聽到的回覆竟是:「妳怎麼現在才來?我們一直在等陳銳。」
「景文的老師給了陳銳無盡的愛,相信他一定能夠有所作為,愛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源頭。」陳凱倫在2017年出版「超越麥克風的影響力」一書,這會兒他濃縮成一句:「超越麥克風的影響力,就是愛。」
AB型、天蠍座的陳銳告訴他,自己做了錯事自己擔,他了解當兒子已經覺醒、認錯,不停追究只會激化他,事後陳銳也坦言,之所以沒有在社會壓力下憤而走回頭路,是因為父母親對他的支持。
「陳銳不在身邊的那些日子,我對自己幾乎不抱希望,心思都在盼他回來。」陳凱倫提到一個小插曲,「結果他一回來竟然說想進演藝圈,我差點昏倒!我飽受非議,要怎麼賣老臉幫他鋪路?」
令人啼笑皆非的轉折發生了!陳銳嗓音有點濁,聽人建議去動聲帶手術,不料手術失敗,自然斷去當歌手的念頭,做爸爸的反鬆了口氣。看似失,實是得,陳凱倫在這點上感觸良深。陳銳大夢初醒後展現的膽略與才幹,連父母都難以置信,他從去五分埔批衣服上網銷售到自創眼鏡品牌,現在是擁有全省7家分行的眼鏡公司CEO。
「10年前談陳銳,只有傷心落淚;10年後說陳銳,盡是感恩欣慰!」陳凱倫的「銳寶貝」,而今是他最大的驕傲。
把文化融入生命禮儀事業
無論是節目主持或典禮主持,握了數十載麥克風的他,把「主持人」3個字化成專業教學,近年來赴對岸為上海、浙江等地的主持人甚至企業家授課。新冠疫情影響,雖暫時阻斷了這條路,但他再度發揮轉念功力、另闢蹊徑。
2020年7月開始,「展雲集團熹樂學院副院長」成為他的新職稱。「請你來做的是教育文化與祈福的工作。」董事長希望他把冰冷的殯葬業轉為有熱度和深度的文化產業。
「就像種生基,把生者的指甲、頭髮等東西埋在一個風水好的地方,以求藉天地能量來趨吉避凶,這事實上是中華文化中很重要的一環。」陳凱倫舉例。
踏入這行,最初支持他的力量來自打造台灣卡內基王國的黑幼龍。「人應該走得讓在世者懷念,這是一個莊嚴、神聖、感恩的職務。」黑幼龍期許陳凱倫能幫人在這生命最後一場畢業典禮中,正向地呈現往生者的影響力。
陳凱倫把一貫的敬業精神灌注於新挑戰,他為資深藝人張正藍的母親辦告別式,盡心盡力到張正藍忍不住調侃:「你好像我媽的孝子!」知名製作人葉天健,心臟裝了12支支架,自認時日無多,去年11月,陳凱倫幫他辦了場熱熱鬧鬧的「生前歡聚會」,當天眾星雲集,在歡樂與溫馨中一圓心願。
生死課題,陳凱倫絕不陌生。爺爺、爸爸、姑姑、哥哥都詭異地在49歲過世,死因都與心臟有關,這個魔咒始終如影隨形。就在49歲那年,他被車撞傷,但僅僅10天就痊癒,他忽有所覺:「我的關可能過了!」他當時在大愛台主持節目,投身公益也近20年,自認冥冥中受到眷顧:「是老天爺救了我!我由恐懼轉為感恩,多活的每一天都是賺到的。」
在起伏不斷的際遇中,陳凱倫備嚐人情冷暖,時過境遷,他只記取好的一面。「以前我得到很多貴人的幫助,現在我期許自己能成為別人的貴人。人生,只要不放棄,就有希望。我們全家,就是因為這個信念重生的!」
陳凱倫小檔案
˙本名:陳光燦
˙現任:展雲幸福禮儀集團顧問(2020.04~)
世新大學廣播電視學系副教授(2020.09~)
˙學歷: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應媒所碩士班畢業(2019.07)
˙資歷:8歲童星出道,演出上百部電影和電視劇,出過4張個人唱片專輯,擁有50年完整演藝 資歷、30年Hold住麥克風主持經驗
˙著作:《超越麥克風的影響力》
˙榮耀:3屆廣播金鐘獎最佳主持人、入圍13次廣播電視金鐘獎、中國文藝協會文藝獎章得主、 臺灣文創獎得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