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歲就接觸圍棋的王銘琬，一生醉心圍棋，10多歲時就想把圍棋的內容轉化為普通的語言，希望大家都能與圍棋對話。近幾年，這位本因坊專業九段的棋王致力推廣「純棋」，從5歲到90歲，10分鐘就可以學會，棋王的夢想是——全世界的圍棋人口達到70億，因為「越多人下棋，圍棋的價值越高。」

攝影／張大魯

 

下午1點鐘和王銘琬、劉黎兒夫婦約定在東京JR市谷車站改札口（剪票口）見。大廳時鐘指向1點，夫婦倆準時出現，如同王銘琬的棋步，精準、絲毫不差。

 

他們領我進了附近大樓的日本棋院，正苦惱該在何處訪談，王銘琬指著記者室說：「你和黎兒都是記者，最有資格進去，不過，我先帶你看看職業比賽的棋室。」神情帶笑，一進棋室，王銘琬立即轉為嚴肅，正經跪坐在棋盤前，背後是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人川端康成親寫的「深奧幽玄」四字。

 

4歲就會下圍棋

王銘琬出生在台南，根據很愛下圍棋的父親說法，他3歲時開始學棋，但他自己的記憶起始是4歲。6歲時為了有更好的學棋環境，舉家搬到台北。「其實每個小孩都是天才，就看怎麼去教他，大部分職業棋士5歲才學棋，我是4歲啟蒙，佔了一點便宜。」

 

「我其實不喜歡下棋，但為了不違父命，也就這樣走過來了。」他回憶小學期間，剛好是旅日職業棋士林海峯名揚國際之時，很多家長都希望用林海峯的模式，讓孩子在日本找圍棋老師成為內弟子，進入職業圍棋界，所以那年代很多厲害的孩子從小就被送到日本學棋。

 

「我一直沒找到日本的老師，只能留在台灣，所以沒有對手，很多比賽都是輕鬆拿冠軍，在台灣的能見度就很高。」一直到14歲，王銘琬仍未找到日本名師，此時母親在日本應徵到工作，他便以依親身分前往，走進日本圍棋界。

 

「圍棋是另類語言，只要懂一些專業術語就可下棋，所以剛到日本時，雖然我日文不通，但也沒造成困擾。」縱然在台灣拿過很多獎項，去到日本，王銘琬與職業棋士還是有段距離，他仍得從「院生」起步，參加各類比賽順利取得職業資格，15歲成為正式職業棋士。「那年開始，我可以教下棋、陪下棋，1小時是1萬日圓。」

 

「銘琬世界」自成一格

戰績輝煌的他，在日本棋界漸漸闖出名號，並獲得「銘琬世界」的美譽，因為日人覺得他沒有拜師，棋風特殊、怪手連發、變幻莫測，自成一個世界。

 

2000年，王銘琬在第55期本因坊戰，以4：2擊敗趙善津，奪下本因坊大頭銜。2001年再以4：3擊退張栩的挑戰，衛冕本因坊大頭銜，登上人生最高峰，那年他39歲，創下日本職業棋界的奇蹟。這兩次棋賽，也是他人生最重要、最難忘的戰役。

 

在日本的圍棋史中，棋士25歲前如果沒有拿到職業的大頭銜，一輩子就不可能拿到大頭銜。王銘琬是唯一的例外，竟然在39歲還可以拿到大頭銜，驚動了日本棋界。

 

2015年，王銘琬在日本職業棋界拿下千勝，是史上第19位奪得千勝的棋士，近年持續累積中，王銘琬坦言自己從未計算，是千勝時日本媒體統計出來才知道的。對於勝負很在意嗎？「輸棋當然會懊惱。」他的語氣雲淡風輕，看不出懊惱有幾分。

 

人工智慧攻破圍棋領域

2016、17年，圍棋AI「Alpha Go」壓倒性連續擊敗世界頂尖的韓國棋士李世、中國棋士柯潔，柯潔甚至說：「從無垢的Alpha Go來看，人類太多餘了。」世人驚訝電腦深層學習技術的可怕，電腦在圍棋贏過人腦的這一刻是人類未曾想像的。

 

在職業棋士中唯一有參與圍棋對弈軟體開發經驗的王銘琬說，人類要贏有深層學習技術的Alpha Go，「就像跟超跑比快，是不可能的。」但Alpha Go也有漏洞，也許100盤中碰到1次漏洞，人類就可贏1次，可是Alpha Go會馬上修正漏洞。

 

深層學習技術的AI未來運用到各產業，人類會不會像電影描述的，終將一日被AI統治控制？

 

「AI做得最完美的工作是全解析，」王銘琬說，人類都在尋求讓事情做得更好的方法，這是目前社會運作的機制，但AI省略過程，這樣的發展不會把人類帶往天堂，反而會將我們推向另一個極端。如果人類只重視數字或結果，不重視過程與內容，走向滅亡不是不可能，「勇敢地正視自身的矛盾，在矛盾中找出該走的路，這才是人類的智慧。」

 

勇敢地正視自身的矛盾，在矛盾中找出該走的路，這才是人類的智慧。

常有人說，職業棋士在落子時，早已算到之後的5、6步，王銘琬笑著澄清：「這是大家的想像與錯覺，不合邏輯，因為你沒下這一子，怎麼會知道對手要下在哪，怎麼還能再想下2步、下5步？」

王銘琬說：「我們在想的，只有如何不讓漏洞被對手一槍斃命，這也是人類的思考模式。圍棋在我心中是，想要下好下贏，是一種手段，兩個人在棋盤上的交談或創作，達到最高水準的手段，就是圍棋的本質。」

 

希望圍棋人口達到70億

圍棋在中國被列為體育活動，在日本歸為文化項目，在台灣則是教育競賽，王銘琬認為三者皆是，而且未來是「保健醫療遊戲」，因為它可以刺激腦部思考，預防老人痴呆。

 

圍棋沒有想像中的難懂，90歲的長者可以學習，小到只要不把棋子當糖果吃的孩子更容易入門。只不過，很多人看到橫豎各19路的標準棋盤就卻步，王銘琬近年來推廣7路的「純棋」，用最容易理解的方式去介紹圍棋。

 

他表示，不管是7路、9路，其實都是希望在面對面的教導與對弈中，用10分鐘就能下完一盤棋。標準圍棋比較複雜，小棋盤的純棋一學就會，學會的人都覺得感動：「我會下圍棋了耶！」

 

王銘琬說，許多小孩學成後，會回家教阿公阿嬤下棋，成為一個很棒的跨世代溝通方式。他也有一個夢想——希望全世界的圍棋人口達到70億！王銘琬最後強調：「有童心的人，才懂得下圍棋！」

 

有童心的人，才懂得下圍棋。

 

後記

訪談結束，王銘琬馬上拿出「純棋」，要在10分鐘之內教會我。

 

「我先讓你3子，」王銘琬邊下邊講解，很快的棋局結束，我小勝6子，很得意地要求再來一盤。（我竟下贏九段棋王耶，當然他是讓我的啦）

 

「我這次讓你5子，」結果他讓愈多，我反而輸，這盤輸了10幾子。我有點不甘心，其實也是玩出興趣了，再來一局吧，我要求。

 

「這次我認真下，讓你3子」，我也很認真地思考每一步棋，結果仍是慘敗。

 

2015年，王銘琬回台時，知道他喜歡打麻將，我為他安排麻將賽，能和棋聖過招，大家都覺得很興奮。剛上桌，其他3人都極度小心，深怕打出任何一支牌，就被棋聖看穿在做什麼牌路。沒想到，那晚，大家都贏錢，王銘琬獨輸。

 

而在日本的這天，王銘琬與妻子劉黎兒送我下樓，在電梯中，黎兒笑著說：「你很幸運，平常銘琬不會跟初學者下2盤棋以上。」我立即道歉，王銘琬笑說：「能引起你對純棋的興趣最重要。」

 

王銘琬

出生：1961年生於台南市

（生父姓鄭，因過繼給母方親戚而改姓王）
現任：日本圍棋職業棋士
榮譽：

2020年9月3日，1100勝達成

1984年，獲得棋道賞新人獎

1985年，獲得棋道賞殊勳獎

2000年，獲得第34回棋道賞優秀棋士獎

中文著作：《新棋紀樂園》、《迎接AI新時代：用圍棋理解人工智慧》、《棋士與AI：AlphaGo開啓的未來》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