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6月號本專欄〈弄懂你的V手勢〉一文，詳細介紹了V手勢的由來，7月底跟著有媒體引用韓媒資料也論及拍照手勢，從而引發了手指愛心原創性的論戰。究竟手指愛心是誰先比出的？愛心的示意到底從何而來？原來如此專欄重返歷史，檢驗原創。
在台灣，不少政治人物接連傳出碩士論文涉嫌抄襲、違反學術倫理的事件。論文是否構成抄襲？只須比對認定，只要事證俱在，水落石出只是早晚問題，所以，坦誠以對永遠是上策，不宜硬拗。
不過，我們仍幾次見證高明的另類操作：有人面對指控，自承論文存在瑕疵，先展現負責任的氣魄，然後話鋒一轉，瑕疵乃無心之失，論文仍具有「原創性」，不致構成抄襲云云，淡化事態的嚴重性。這種神操作，最近也出現在南韓，用於國際宣傳，爭取「手指愛心」手勢的原創性。
近年，南韓的影劇、樂曲、偶像團體，乃至炸雞，在亞洲快速竄起，透過精心的宣傳行銷，更打破藩籬，進軍西方世界，南韓藝人甚至成為Billboard、MTV、葛萊美、艾美、奧斯卡、金獅等歐美影視音樂大獎的常客。東方流行文化打入歐美社會之難眾所皆知，平心而論，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。南韓的飛快崛起，過去一向是亞洲流行指標的日本望塵莫及，市場版圖為之消長。
日韓間指尖上的論戰
風向丕變，日本社會開始出現追逐韓星、韓劇的哈韓族，就如同南韓長期以來充斥著大量哈日族一樣。只不過，哈日風潮淵源甚久，在亞洲各地如中國、香港、台灣、馬來西亞、新加坡等，日本元素早已滲入流行文化，南韓自亦不例外。只是這個問題，特別容易觸動意在問鼎亞洲流行盟主寶座的南韓娛樂圈的敏感神經。最近，韓媒有意扳回一城，聲稱近年紅遍全球的手指愛心，一如外界所稱是源於V手勢，但堅稱仍屬南韓所原創。
所謂「手指愛心」，是一種食指、拇指交接成愛心形狀的手勢。由於廣受喜愛，在多年前就被南韓網路平台Kakaotalk收錄到表情符號中。手指愛心最初常常被南韓偶像用於與粉絲的互動上，後來出現場合跨越娛樂圈，蔚為風潮。
2018年9月，南北韓領袖文在寅與金正恩會談期間，金正恩開心地在媒體之前學著擺出手指愛心，這個畫面，不只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，也為手指愛心帶來龐大的廣告效益。同年南韓平昌冬奧期間，North Face等潮牌都湊前蹭熱度，推出手指愛心手套，引起搶購。這個年輕文化，隨著2022年南韓偶像團體BTS應邀拜會美國總統拜登，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合影時，一起擺出手指愛心，盡入世人眼底，名氣到達高峰。
手指愛心伴隨韓流席捲世界，儼然成為另一「南韓之光」。只是，由於歷史發展的關係，韓流之中潛藏不少日本元素，不易理清，V手勢就是其中之一，後來的手指愛心就是由此演變而來。韓媒並非不了解相關背景，只是不服氣，也不願接受罷了；一場文宣戰於焉悄悄展開，近日在台灣也讀得到來自韓媒的中譯報導（註1），但多數人並不清楚宣傳背後另有目的。
韓媒有系統地介紹手指愛心在南韓的發展過程，除了手指愛心，南韓藝人還開發出頭頂愛心、口咬愛心等各種花樣，持續造成轟動。除此，文宣另有一重點，特別解釋手指愛心確實是源自V手勢，不過，手指愛心代表著「愛與感激」，這是南韓社會賦予的獨特意義，有別於過去V手勢所代表的「勝利」、「和平」的意思。言下之意，在南韓發展出來的手指愛心不只是V手勢的進化版，更重要的是具有原創性！
手指愛心有V手勢的影子
這些說法，當然，都必須經得起考驗。果然，文章一出，韓媒立刻遭到日本讀者打臉，以一張圖片證明，日本偶像團體第一代的傑尼斯（Johnnys）早在1960年代就已擺出手指愛心。
原來，日本早就存在相同的手勢，只是未予以特別命名，原因就在於當時V手勢正在流行，而被作為V手勢的一種變化看待。另一方面，V手勢的含義，並不是韓媒所說的代表勝利與和平而已。筆者在2023年6月號〈手心朝外朝內 意義大不同 弄懂你的V手勢〉一文曾詳細介紹了V手勢的由來，讀者不妨參考。
V手勢，存在著東西兩條發展路線。西方，起源於二戰歐洲，承載著與戰爭有關的意念，從最初的勝利，到後來發展成為和平反戰的主張。亞洲的V手勢，則是在1960年代由日本所開啟，此後多點齊發，包括東京奧運期間美國溜冰選手Janet Lynn、偶像歌手井上順、相機廣告，甚至諧星志村健做出鴨子臉（Duck face）擺出V手勢搞笑，都曾引來爭相模仿。日本的V手勢，在不同情境下被用來傳達各種情意，其中也包含韓媒聲稱南韓特有的愛心、感激。這種文化現象，時代雜誌早就進行調查過，並在2014年8月發表（註2）。
從動作、含義等角度來看，手指愛心因V手勢的存在很難說有原創性。至於名稱，V手勢在發展歷程中，在日本絕少像南韓一樣具象地代表心形，換句話說，「手指愛心」一詞，確實是南韓的特殊之處。不過，日本不以「心」或「愛心」視之，是有原因的；因為「❤️」此一愛心符號早已被其他外國文化所先佔了，並且廣為流傳。
愛心符號的起源
愛心符號源自西方的希羅文明，其起源至今有兩種說法：一種是古希臘醫生蓋倫在其著作中所描繪人類心臟的形狀；另種說法相當有趣，認為來自希羅時期的羅盤草（Silphium），更精確地說，是它種子的形象。
羅盤草，是茴香的特有種，原本生長在希臘羅馬時期的昔蘭尼（Cyrene，今北非利比亞境內）一帶。除了做為香料調味，這種植物還另具神奇功效——避孕，是一種供女性事前與事後服用的天然避孕藥，可盡情享受性愛又無後顧之憂。羅盤草的種子，形狀也非常奇特，從行銷角度來看，根本就是最佳廣告。
在古希臘時期，羅盤草就受到廣泛歡迎，是昔蘭尼最重要的出口商品。但到了西元前74年羅馬人征服當地以後，大肆消耗，竭澤而漁，羅盤草隨後在西元1世紀就被搞到絕種（註3），從地表消失。過去，昔蘭尼人一直流通著以羅盤草及其種子為圖案的錢幣；兩千年後，也只能藉著這些錢幣一探究竟。西元前4～5世紀當地發行的銀幣，圖案上顯示的羅盤草種子，活像18禁的女體。
兩種早期愛心具有一共同點，描繪的心形都與人類心臟接近，現代愛心圖案則是出現於13世紀之後，其外觀上下顛倒（註4）（註5），從此改變了人們對於「愛心」的認知，並逐漸發展出新詮釋，諸如浪漫、愛情、關懷、愛心等等。
手指愛心具有原創性？似乎抹去了多年來文化現象跨國界發展的軌跡，也忽略了V手勢出現之前，愛心符號早就存在的歷史事實，而這個事實也正是V手勢與愛心兩種符號不無關聯卻進行區分的原因。看來，韓媒的操作與台灣政客對於其論文的辯護，可說是大同小異。
（註1）為什麼韓國人拍照愛比各種「愛心」？愛心手勢由來曝光。（2023.07.27聯合新聞網／天下雜誌）
（註2）Stephanie Burnett, “Have You Ever Wondered Why East Asians Spontaneously Make V-Signs in Photos?”. Time, August, 2004.
（註3）洪惠風，「心臟符號的起源不是愛，而是愛愛」（聯合電子報元氣網，2018.03.25 The Canna Chronicles，“The Plant that was fucked from existence, 1st Century”）
（註4）Priceonomics，“Why Is the Heart Symbol so Anatomically Incorrect?” 04/23/2015。
（註5）Vinken, Pierre，”How the heart was held in medieval art”，The Lancet. 12/2001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