戰火轟隆隆,金價直直漲,手上持有黃金的夥伴是不是也想趁此時機賣出賺一波?但如果你擁有的是舊金飾,最好思之再三,因為早期金飾是以手工傳統技法打造,不同於現代商品是機器大量製造,物以稀為貴,兩者不能等同視之,賣金變現前先懂行再做盤算,別讓舊金飾成為只能回味。
圖片提供/戴學文
最近,以巴爆發戰事,國際金價為之大漲,有朋友翻箱倒櫃,找出祖傳或閒置多年的金戒指、金手環、金項鍊與金條,想趁著這波行情賣個好價。筆者因長年涉獵金銀貨幣史,著作常被國際拍賣目錄引註,所以就這麼變成別人變賣「祖產」時的諮詢對象。
舊金飾≠黃金商品
每當國際黃金行情屢創新高之際,過去所購置的金飾,在扣除成本費用,包括金價、工錢以及銀樓加計的火耗之後,出現不少賺頭,於是便有人選擇出售獲利。然而,舊金飾來自各種不同時間與來源,有相當部分是個人或家族為了特殊場合而打造,承載著特定的紀念意義,這類物件不完全可以金錢價值衡量。即便有急需必須變現,所有的舊金飾果真與其他現代黃金商品一樣,都只是以黃金材料的價值計價而已嗎?這些都是一般人很少注意的問題。
其實,許多早期的金飾,黃金成色牽涉到提煉技術水平與官方黃金政策等背景的限制,約在99.0%到99.5%,有的甚至更低,無法與現代動輒999甚至999.9的純度相比(註1),但捨棄主觀的紀念意義不說,舊金飾存在著許多一般人意想不到的「骨董價值」(Antique Value)或「收藏價值」(Collectors’ Value),在收藏市場進行交流,它們擁有的市場價值未必因成色關係而有所減損。
所謂的舊金飾,迥異於大家所認知的現代黃金商品。從時間軸來界定,「舊金飾」主要是1970年代或更早,人工還沒完全被機器取代之前,由金匠延續傳統工藝以手工打造的物件,因此即使樣式雷同,彼此之間仍存在著差異。現代黃金商品則是以機器大量生產,千篇一律。這麼多年過去,舊金飾大多已因被變賣或翻新而消失,只有少部分因世代傳承,藏身在一些家庭的保險箱或首飾盒之中,只是物主對其了解甚少(註2)。
金飾兼具裝飾與儲蓄功能
早年,台灣社會克勤克儉,中等家庭一有餘裕,添購金飾就成為一種儲蓄手段;這些金飾,平時是裝飾品,遇有急難可立刻變現,成了救命錢。因此,除了出自富貴人家,早期金飾的做工普遍樸實,這也是為了節省成本的考量。
另一方面,口袋不深的家庭主婦,常會拿出舊金飾,補貼差額與工錢,委託金仔師傅翻新。只是金飾一經易手,不免投爐改鑄,一鎔一鑄之間,給傳統銀樓帶來商機,但舊金飾也大多就此銷毀,很難再找到。這種早期金飾添購翻鑄的習慣一路沿襲至現代。
按照市場法則,舊金飾單就稀少性一點,比起黃金應更有價值,但直至今日,台灣銀樓收購的方法,數十年不變,不問年代、不論做工,一概以物件的重量、成色換算純金含量,再以當日牌價計算價錢;簡單來說,金飾的價值就存在於黃金,而且是純金。除此之外,銀樓會從金額中扣除若干比例,名為「火耗」,以彌補鎔鑄時可能產生的耗損,最後賣家到手的錢,還不如等重的黃金。這種交易模式,就像焚琴煮鶴,讓不少物主難以接受。即使勉強出手,也會心疼好一陣子。
紀念意義勝於金錢價值
姑且擱下交易條件的合理性不談,由於舊金飾往往富含文化底蘊與歷史深度,著手處理之前,有許多層面的問題需思考,最重要的應是,金錢價值之外一去不復返的紀念意義。
對包括台灣在內的華人社會而言,金飾除了儲蓄與裝飾用途,最重要的意義就是做為「人生見證」。例如,金飾常被用來見證愛情,早在1800多年前的魏晉時期(220-420 A.D.),定情詩這麼寫著:「何以道殷勤?約指一雙銀。何以致區區?耳中雙明珠。何以致契闊?繞腕雙跳脫。何以結相於?金薄畫搔頭……」包括戒指、耳環、手鐲、髮簪等金銀首飾,在古代就已是傳情表意的工具。
時至今日,金飾已在不同時刻見證著你我的人生,時而出現在家族某個成員的度晬(滿一週歲)、畢業、結婚、喬遷、遠行、升官、退休、乃至百歲誕辰等場合,日後也成為當事人的回憶書籤。但爺奶當年的定情戒,卻可能因後輩的無知當作金塊給賤賣了。
談到回憶書籤,禪杖簪(俗稱六角)與佛手簪,可說是典型。早期在台灣的閩南族群,存在著兒女娶親出嫁之際,打造這兩種金簪回贈母親的習俗,用以感謝母親的養育之恩,也祈求上蒼護佑母親。兩種金簪,既是頭飾,也是兒女孝心,格外受到老太太們的偏愛,不忍摘下,也因此被稱為女性一生中的最後髮簪(註3)。不過,這個習俗隨著社會變遷,早已被人淡忘,人與物之間的情感繫絆也已不再,兩種金簪就和許多舊金飾一樣,終不免遭變賣的命運,原物主的回憶也跟著被抹去。打造過無數禪杖簪和佛手簪的金和貴銀樓主人鍾春忠,每每看到這一幕,就不禁感嘆。
舊金飾價值 市場說了算
金和貴銀樓,位於台北萬華,是台灣碩果僅存的老銀樓之一,店主鍾老先生不甘坐視傳統金飾文化就此凋零,堅持古法,以手工打造金飾,雖然造價難與現代金飾競爭,錯失不少生意,仍不後悔。眼見傳統技藝後繼無人,80幾歲的鍾春忠多年前做了一個決定,在店面櫥窗一角展示1950年代以前,祖父、父親及自己的作品,旁邊註明「非賣品」三個大字,提供後代有關傳統金飾之美的體驗,順便傳達理念。不少人從海內外慕名前往,導演侯孝賢也是鐵粉之一。舊金飾所代表的歷史意義與文化價值,仍有不少知音,也透露著社會現代化後所忽略的商機。
舊金飾的價值,不是少數幾個鐵粉就能決定,必須來自於具有群眾基礎的收藏市場(Collectors’ Market),但這是多數人所不清楚,銀樓也不會告訴你的事情:舊金飾,可以是一種收藏品,具有文物或骨董價值,而且舊金飾確實存在著市場,支撐著這些價值。
所謂「文物價值」,是指高於金飾材料成本的價值,這個價值是由收藏市場(Collectors’ Market)決定。舊金飾出售後,除了流向銀樓,還有收藏市場,後者在比利時、美國、中國、香港等地以實體或網路拍賣會的形式存在多年。台灣民眾多半不清楚,自己賣給銀樓的老金飾,往往不到幾個星期之後,就成了珍貴文物登上對岸拍賣網站,有的價錢翻了不只一倍。
有別於銀樓業者或倫敦等國際金市以黃金條塊(Gold Bullions)做為交易標的,收藏市場交易的每一件舊金飾,都是獨立的物件。收藏評估價值,往往在於鑄造工藝、歷史背景、稀有性等文物性格,與黃金純度高低並無絕對關係。
舉例來說,目前台灣與國際金市同步,黃金交易普遍以純度9999或999為準,金塊鎔鑄成金飾之後,純度也大致相同。但早年由於提煉技術尚不到位,黃金成色相對較低;例如,美國在19世紀淘金熱(Gold Rush)時期,鍊鑄出的金條,成色大多9成不到。台灣在光復初期,純度以990或991為準,到了1958年底因法令強制規定,飾金降至875以下,1971年起上限放寬至945,1977年再放寬為995。
整體說來,舊金成色低於新金,這是歷史與科技發展下的一種必然。但舊金飾的成色雖稍低,樣式也不合現代潮流,收藏市場仍願付出溢價(高於金價的價格),原因就在於舊金飾來自於瀕臨失傳的工藝,其中不乏當時不惜工本、聘請金仔師傅精心打造具有時代特色的佳作,絕非現代電腦機械化產品所能比擬。
任何收藏都是一門專業
不僅舊金飾,近年來,連舊黃金條塊也成為收藏標的。金條、金塊外型雖然簡單,僅見銘文、編號與戳記,不帶任何裝飾作用,但物件存在的歷史背景,就已經身價不凡。利之所趨,除了原有的銀樓、貴金屬公司,近年也吸引了各地的郵幣社、甚至個體專業戶搶食這塊暗藏多年的新藍海。被收購的黃金,經過挑選後,有許多就進入收藏市場待價而沽。
當然,並非所有的收藏品都像舊黃金一樣長期正向發展,為收藏者帶來利潤,其中最明顯的例子,就是台灣郵票。相信許多五年級生都收藏過,不過許多人可能已發現,年輕一代絕少有人跟進。郵票收藏在台灣正面臨著後繼無人、流通近乎停滯的窘境,收藏半輩子的大批郵票價值不增反減,目前的行情大概只能按票面打個七八折賣給郵幣社,再轉售公司行號當郵資。追根究柢,問題依然與市場有關。
任何收藏都是一門專業,以妥善處理舊金飾這件事來說,並不等同買賣黃金,也不如多數人想像中簡單——只要緊盯黃金行情即可,當事人必須具備相關知識,亦即必須「懂行」才行。亡羊尚可補牢,有空多做功課,說不定會發現,你家櫥櫃匣藏的金飾遠比黃金更值錢!
附註
(註一) 戴學文,《你所不知道的國府黃金》,第四章 國府黃金在台灣。頁200以下。
(註二)戴學文,《民國黃金檔案》第七章 民間金飾與飾金政策,頁205以下。
(註三)戴學文,「金和貴的故事:百年銀樓 孝子簪」,《中國收藏》,2020年2月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