領袖最大的責任,在於駕馭風險、把握機遇、凝聚士氣、進退有度。縱觀古今中外歷史,無數懷抱遠大理想並且取得輝煌成就的領袖,最後的殞落,皆逃不掉無法保持戰略清醒,犯下顛覆性錯誤,導致自我毀滅。
成功後的傲慢自負,不知節制地追求更多、更大、更快,失去紀律,是領袖無法保持戰略清醒的禍源。西方領導力學以績效為圭臬,加上資本主義對於人追求無止境財富合理化,加劇現代人在取得輝煌成就後也中了魔咒,很難做到不驕不躁不縱,因此很難避免陰溝裡翻船的下場。
以拿破崙為例,他最為人知的功績是帶領法國,對抗一系列歐洲反法同盟,解放受壓迫的民眾,但在達到權力高峰後卻欲罷不能,無限制地對外征戰,擴大霸權,在遠征莫斯科一役,犯下顛覆性錯誤,損失慘重,從此無法恢復元氣,後來企圖捲土重來,卻二度在滑鐵盧戰役徹底敗下陣來,被流放到位於西非沿岸的聖赫勒拿島,度過生命最後的6年。
清末民國初年的袁世凱,從臨時大總統到正式大總統,權力與榮耀達至顛峰,卻在這個時刻想復辟帝制,認不清歷史大勢、民心所向,招致全國各地的強烈抵抗,在內外交困之下,中華帝國在3個月內流產,再過3個月,袁世凱就因病去世。
由於不相信領袖能做到自覺自律,為了避免領袖犯下顛覆性錯誤,時人皆認為唯一選項,就是通過法制把領袖手握的權力鎖在籠子裡。然而採用此策略的諸多國家,卻依舊發現籠子裡的猛獸不受約束、始終肆虐,證明要徹底解決此問題,必須在選拔與考核領袖的過程中,認真要求領袖下工夫,通過3項試煉:
「火」的試煉
火的試煉是思想上的錘鍊。
人在經歷苦痛與挫折時,思想會製造許多糾結,左右搖擺,天人交戰,欠缺八風不動的定力。禪宗二祖慧可,立雪斷臂,向達摩求安心之法,達摩要他把心拿來,才能為他安心;慧可沈思良久,找不到心,豈料達摩竟然回答他,已將他的心安好;達摩的回答,讓慧可當即豁然大悟。
原來思想的糾結,來自自己的不假思索,以「我對」的立場解讀世界,功勞永遠是自己的,過失則是外在因素造成的,根深蒂固的自我蒙蔽,在思想的黑洞裡泥足深陷,要掙脫出來,必須敢於朝自我開槍,以解開心障,思考才能夠清澈,撥雲見日,人就能平靜而且堅強地克服種種迎面而來的困難,發展出堅固的底氣。
時下的風氣,盛行運用巧力,借力使力不費力,以便輕鬆快速地解決問題,實現目標。春秋初年的第一大國——鄭國,進入戰國初年,竟然被七雄中最弱的韓國所滅,血淋淋的結局告誡世人,這是靠巧舌走捷徑者的下場。
鄭國的先祖在西周末年,當王室發生危機時選擇逃之夭夭,後來為了撈取最大好處,掌握大權,選擇擁立勾結外族殺害父親的周平王;之後國勢衰弱,面臨秦晉聯盟的進攻,靠燭之武的辯才化解了軍事危機;9年後秦再度進攻,靠小商人弦高的假消息,又度過了危難。歷史雖然給了善用巧舌的鄭國400年時間去培養真正的實力,但鄭國卻錯過了良機。
鑑往知來。自2008年起,美國因金融海嘯而啟動貨幣量寬政策,利用作為國際儲備貨幣地位的美元,把債務變成「資產」,並且要全世界為其闖出的大禍買單;過去兩年為了應付疫情,更加肆無忌憚狂印鈔票,再度認為可以依樣畫葫蘆解決危機。
事態的發展顯示,這次極可能不一樣,人類千百萬年的老問題:瘟疫、戰爭、天災、饑荒,已接踵而至,而環顧當今世界,似乎找不到通得過「火」的試煉的領袖,絕大多數看來皆與鄭國一樣,以為憑其過人的口才與手腕,就能度過險灘;鄭國的悲劇,預兆著人類正夢遊式地走向斷崖邊。
「水」的試煉
「水」的試煉在於感受的層面。
促使領袖犯下顛覆性錯誤的關鍵時刻,永遠都是因為情緒掩蓋了理智,故領袖內心必須真正的強大,而強大的內心,從來都是來自生命最深處的感動,一旦被引動,心力如決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,面臨抉擇,捨身取義,從此成己成物的動力再也不假外求,取捨之間,不再受個人喜惡得失左右,完全依據理想與原則,不動如山;通過「水」的試煉之後,展現出不亢不卑、堅定不拔的精神面貌,也就是前文提及的「忍」的氣象。
親政前的秦王嬴政,母親與嫪毐通姦,但情感非常強烈的他,強忍滿腔憤恨,將流放雍城的母親接回咸陽住,原因是他考慮到秦國正要經略天下,而流放母親會損壞名聲,導致人人悖離。
秦始皇的忍功只是基於現實利害的謀算,到了他完成統一大業後就破功了:一登基,他就嫌「秦王」的名號不夠偉大;去泰山封禪的路上遇到大風,過不了江,隨行者說可能得罪了湘君之神,始皇聽了大怒,把湘山的樹全砍光,以懲罰湘君。
秦始皇訴諸個人喜惡得失,而非依據理想與原則,把說錯做錯的人全部殺光,把敢說真話、可委以重任的長子扶蘇打發到邊疆去,自己種下斷子絕孫、全身腐爛都不能下葬的禍根,親手將800餘年艱苦奮鬥而來的江山在短短15年內摧毀。
領袖是否已完成「水」的試煉,可以從兩個方向來判斷:順境時會不會得意忘形,放任享受,目空一切,視人如物,棄之如敝屣?處逆境時會不會情緒失控,或投機取巧,逃避責任?《孫子兵法》言:「主不可以怒而興兵,將不可以慍而致戰。」諄諄告誡「水」的試煉,對領袖的重要性。
「風」的試煉
「風」的試煉在於意志層面,最高達至「圓融無礙」的境界,所做的判斷,從直覺出發,但是恰到好處,做事進退有度,待人打破對立,契入人心,表現出「仁者無敵」的風範。
拿破崙說:「金錢沒有祖國,金融家不知道為何愛國和高尚,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獲利。」活在利害與利益世界的領袖,是無法通過這個試煉的,唯有堅持在精神靈性上精進者才能企及,所以,世上通過第三項試煉者實屬鳳毛麟角。
清代「中興第一人」曾國藩,自言「性素拙直」,吃,很簡單;住,很簡陋;穿,很樸素,不會做官卻久居高官,死後諡號「文正」,屬滿清一朝260多年唯一一個漢人得此追封。做為一名讀書人,他有立志成聖的精神追求,敢於逆運用權術的官場文化而行,「自拔流俗、進德修業、陶鑄世風,轉移風氣」,以一人之力,與當時的不良世風鬥爭,日後反而成為他建立蓋世功勳的基石。
他從手無一兵一卒、無錢無銀,到以強大的人格感染力匯聚人才,組成一支強大的湘軍;在戎馬歲月裡,他堅持每日靜坐1小時,並把靜字發揮到事業的各個方面,頭腦變得異常清醒,辦事圓融,是情商大師,見好就收,見機則全身而退,最後得以頤養天年,堪稱是通過了「風」的試煉的佼佼者。
對遺憾的獨特超越
領袖即使通得過3項試煉,沒有犯下顛覆性錯誤,人生也不見得就不留遺憾,因為命與運對不上。
曾國藩能做到的,只是減緩了清朝瓦解的速度,但是清朝遇到的對手英、美、法諸國,絕非匈奴、鮮卑、蒙古、倭寇可比;再如鞠躬盡瘁的諸葛亮,備受劉備看好,才能遠超過曹丕,一定可以完成復興漢室的使命,然而時運安排了他遇上啃不下的對手司馬懿,結果他趁曹丕死後5次北伐,經歷9年,始終功敗垂成,還因為天天早起晚睡,事煩食少,最後操勞而死,在他死後第29年,蜀漢也被魏國消滅了。
面對遺憾,受華夏人文哺育起來的領袖,必然有個強大的信念:人生就像一盞劃破黑夜的燈,在遺憾中展現生命的莊嚴可貴,於是一燈可以感染千萬燈,這是領袖對人生遺憾獨特的精神超越。